在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史上,西汉都可说是一种传奇般的存在。自刘邦于公元前202年开国后,一直到公元8年王莽篡汉立新,在长达210年的时间里,共有150多年的时间基本处于盛世光景。文景之治,汉武盛世,昭宣中兴,可谓一任接着一任,促成了汉祚的绵延久远。通西域,却匈奴,开疆拓土,国力强盛,百姓安居,读来甚是酣畅淋漓、荡气回肠。
然而,这样一个盛世王朝,却最终难逃衰亡的命运,发人深思。孝元帝刘奭于公元前48年即位。倘若从他上任时西汉即开始走下坡路算起,再经过汉成帝刘骜、汉哀帝刘欣,到公元前1年刘欣去世,三人一共接力折腾了47年,就把强大的西汉王朝引向末路。
汉元帝刘奭其实还是很想干一番事业的。因为素来听说王吉、贡禹都是大儒,即位后不久便征召他们俩来任职。这时两人的年岁都很大,王吉在途中就病逝了,贡禹正好80岁。到长安之后,贡禹就被任命为谏大夫。史载刘奭屡次向贡禹虚心问政,其求贤若渴、礼贤下士的功夫,还真不是装的。
最初,刘奭身边也还有一批贤臣辅佐。他对前将军、著名大儒萧望之和光禄大夫周堪很信任,经常宴请接见他们,以“言治乱,陈王事”。萧望之推荐谏大夫刘向兼任给事中,又推荐侍中金敞,在元帝左右纠正得失。这四个人一起,同心谋断商议,多方纠正治理得失,刘奭也常采纳他们的建议。
然而,刘奭有一个致命的弱点,就是“优游不断”。这个弱点,于普通人可能没什么大不了,但于身居高位者就很要命。对于刘奭的“优游不断”和弘恭、石显等“谗佞用权”,贡禹应该犯颜直谏。但是,贡禹这样阅人无数的老臣,又岂能不知这样的大患说了也白说?于是,面对刘奭的虚心求教,贡禹避重就轻,建议元帝恭谨节俭。而这,本来就是刘奭的优点。刘奭的优柔寡断,导致他在一系列重大问题的处理上都失当、失断,终致奸佞上位,贤臣被诛。
原来,在宣帝时代,中书令弘恭、仆射石显就长期主管中枢机要。刘奭即位后,又常患病,就想偷懒,找个人托付大政,自己好轻松一点。他觉得石显是宦官,没有外戚党羽,还很精明干练,可以信任,便让石显当了“权力中转站”,朝中事无巨细都通过石显转奏于他,他再来决断。
权力经过石显这一“中转”,结果当然就是石显权倾朝野。石显是个奸佞小人,阴险毒辣,又能够领会皇帝内心深藏的意旨,且善于结合刘奭的性格特点,利用刘奭来打击对手。
当时,已成平民的刘向还给刘奭写了一封长书,书中警句多多,诸如:“正臣进者,治之表也;正臣陷者,乱之机也”“执狐疑之心者,来谗贼之口;持不断之意者,开群枉之门”“用贤则如转石,去佞则如拔山”,诚可谓金玉良言,只是刘奭哪里真听得进去?
公元前37年,元帝很喜欢的大臣京房,与元帝有一次深谈。京房很会循循善诱,用心良苦。京房问:周幽王、周厉王何以危?他们用的是什么人?元帝答:他们昏聩所以任用了巧佞之人。问:是知其巧佞而用的,还是知其贤能才用的?答:当然是知其贤能才用的。问:为什么他们不醒悟而另用贤能,还要用奸佞呢?答:他们是自认为任用的官员贤能!如果都能醒悟,天下哪有危亡之君?
当时刘奭任上灾异很多,京房又以《春秋》记载的灾异问:陛下看现在是治世,还是乱世?答:已经乱到极点了,这还用问?问:现在用的是什么人?答:我认为灾异的责任不在这些人。京房说:前世的那些君王,也是这种看法的。后人看现在,犹如今人看古代。元帝想了想说:那么现在为乱者是谁?(他自己终于直接问到重点了)答:陛下你是明君,应该自己知道的。元帝说:我不知道,如果知道,还为什么用他们?京房只好直言:“上最所信任,与图事帷幄之中,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。”这已经说得很明显,当时朝中只有石显有这种本事。于是元帝说:我知道你的意思了。
然后,就没有然后了。元帝仍然不让石显退职。司马光对此忍不住感慨,京房说得“明白切至矣,而终不能寤(悟),悲夫”!刘奭之愚顽,真是气煞后人。
石显欺骗迷惑刘奭的手段,也很发人深省。当时,他深知自己专权,担心刘奭一旦听了亲信的话自己就会被疏远,便找机会表示忠诚,遂借用一件事来试探。他常奉命出去办差,有一次就事先和元帝说:恐怕有时回宫太晚,我可不可以说是奉陛下之命让他们开门?元帝答应了。然后,石显故意晚回了一次,果然有人就上书控告石显,说他专擅皇命云云。然后元帝就笑了,把奏章拿给石显。石显就流泪说:陛下过度宠爱我,很多人嫉妒想陷害我,这种情形早已不止一次了。陛下请允许我辞职去打扫后宫卫生,我死而无恨。如此这般。
史载石显经常用类似的“变诈”以自解围,获取皇帝信任。面对这样的奸佞小人,面对这般花样百出的欺骗手段,再精明的人也是防不胜防的。孔子说“远佞人”,诸葛亮说“亲贤臣,远小人”,道理正在于此。直到刘奭死,石显才失势,他的旧恶被翻出来,在回归故里途中病死。
不过,汉元帝任上,西汉还保持着对外的强势。“明犯强汉者,虽远必诛!”这一让今人感佩的常用之语,就是出自名将陈汤给元帝的上书。面对郅支单于的凶悍,公元前36年,陈汤与甘延寿先斩后奏,集结汉朝和西域多国兵力,诛杀了郅支单于。呼韩邪单于听闻消息后,且喜且惧,于公元前34年请求入朝觐见,进而请求与汉家结亲,于是有昭君出塞,边境自此有数十年安宁。
公元前33年,刘奭撒手人寰。班彪说他外祖父的兄弟曾当过元帝的侍中,对班彪说:“元帝多材艺,善史书,鼓琴瑟,吹洞箫,自度曲,被歌声,分刌节度,穷极幼眇。”可见,刘奭其实是个人才,可惜上错了岗位。这就不仅是其个人的悲剧,也是其王朝的悲剧了。正是在刘奭任上,西汉的昂扬之势掉头向下,一批贤才被疏远,善治从此不再。而奸佞庸才当道,此时仅能维持政权运行而已。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,贤才是国之根本,一个政权的衰亡,往往亡于动其根本,柱石之才被掏空挖尽,政权大厦如何不倒?
刘奭死后,其继任者汉成帝刘骜嗜酒好声色,又加上外戚干政,就加剧了西汉衰危之势。
文章原标题为《孝元之为君 易欺而难寤——西汉衰亡史鉴(上)》,刊载于《学习时报》2021年2月1日第3版
请输入验证码